北有九年

#老年向，感觉叶黄就这么过了一辈子真好。

门铃响了，黄少天慢悠悠地去开门，门外果不其然是叶修。叶修这人出门从来不知道戴帽子，白花花的头发和白花花的雪融在一起，都这么大年纪了，黄少天责怪地看了叶修一眼。

“你是不是又跟隔壁家老张下去打太极了？都不知道跟我说一声——你这手里提的什么？”

叶修抖抖手里的塑料袋子，“给你说过了……你不是想吃杏仁酥吗，买了点儿。”

黄少天接过来，还是热乎乎的，很香。

“你不在的时候咱们闺女打电话回来了，她说她今年过年会回来，还问我们想不想跟她一起去美国住。我跟她说，我说你爸和我都在这过了大半辈子了，去了也住不惯……噢她还说，她说……她说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我忘了。”黄少天歉意地笑了笑。

他口中的闺女，其实是他和叶修收养的孩子，用黄少天的话来说简直就是继承了他们两人的优良基因，从小学习就好，一路读到美国去了，如今已经二十多岁，拿到了绿卡。女儿很孝顺，几乎是一天一通电话，就是黄少天和叶修享不来这福，宁愿在自己的小屋里过剩下的日子。

“进去吧，门口冷。”叶修示意黄少天。

“哦哦，”黄少天应了两声，突然低头对着手中的杏仁酥袋子发愣，“这是你给我买的？杏仁酥啊……怪想吃的了。”

“就是买给你吃的啊。”叶修应道。黄少天笑了笑，转身走向了厨房。

叶修低头，抹了抹眼角，谁也没能料到曾经开朗得如同个小太阳的人如今却病了。黄少天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叶修就陪他颠三倒四。

叶修抬头看了看客厅墙上挂的照片，是一张旧到泛黄的照片，就连叶修都要转转脑子想上很久才想起来，哦，那是世邀赛之后拍的了。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照片里的人都笑得青涩且张扬，年轻的叶修咧开嘴角，旁边那个穿着跟他一样衣服，搂着他胳膊笑得很开心的人显然是黄少天。

当初的那一帮子人如今早就没了音讯，唯一能记载曾经辉煌时刻的东西怕是只有这张被叶修小心保留起来的照片了。

叶修最后一次登录荣耀大概是退役十年后了，那次他不知道跟黄少天闹了什么矛盾，他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把账号卡塞进去，映入眼帘却是一张停运的公告——

“很抱歉地告诉您，《荣耀》已于20xx年x月x日停止运行，感谢您曾经的情怀与支持。”

二十年的光阴，对于一款网络游戏来说已经是长的可怕了，无数新鲜的游戏层出不穷，荣耀不再是荣耀。

就连叶修曾经因为游戏而离家出走的傻事，也被亲戚后辈小孩子当作玩笑一样流传，毕竟谁能想到如今这样一个朴素祥和的人曾经干过那般出格的事。

黄少天刚查出自己有阿兹海默症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颤巍巍地拽着叶修的衣服袖子，“你说老叶这不可能啊，我明明好多事还记得的啊，我们当初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怎么拿冠军的，我都记得，我不可能——我怕我把你都忘了。”

叶修拍拍黄少天的手，“我记得你就行了，只要你到时候别把我赶出家门。”

最后一句话把黄少天逗乐了，黄少天没憋住一笑，鼻子却也酸了。

阿兹海默症的最严重阶段为第八年以后，黄少天还算幸运的那个，好歹撑过了八年。

一天早上，叶修和黄少天吃早饭吃的好好的，黄少天突然拿起一块馒头往自己口袋里塞，一边塞一边说，“老叶还没吃饭，我带回去给他吃。”

叶修举着筷子愣了几秒，默不作声地去厨房拿了个干净的保鲜袋，哄着黄少天把馒头往保鲜袋里装，“来，装进去，带回去都给老叶吃好不好？”

黄少天顺从地点点头，拿了两大个馒头塞了进去，然后跟个宝似的在怀里揣了一天，直到晚上睡着了，叶修才偷偷把失了水分碎得到处是渣子的馒头从黄少天口袋里掏了出来。

一个病往往能牵扯出各种各样的病症，黄少天以前是个很喜欢在小区里溜达的人，时不时逗逗邻居家的小孩子，然后一脸欣慰地看着叶修，“你说咱们闺女什么时候结婚有孩子了，我就要天天带着，小孩子多可爱啊。”

叶修抽烟的这个毛病一直没改的掉，又悄悄摸出一根烟叼上，“那咱们孙子以后上学肯定是班里的话痨，还得了了。”

黄少天装模作样地瞪了叶修一眼，“孙子像我那以后多招姑娘喜欢啊。”

“那万一是孙女呢？”

“也喜欢。”

可是现在，黄少天只能一天待在屋子里，偶尔中午暖和了，叶修才许他开着窗户在窗边坐会儿。

“我想出去走走，”黄少天冷不丁冒出一声，正在扫地的叶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老叶吗？”黄少天问。

“我是。”叶修点头。

“那你带我出去走走吧。”

这一次叶修没有再拒绝，他擦擦手，把黄少天的衣服穿好，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出了门。

黄少天腿不太利索了，走得很慢，叶修也不急，跟着他慢悠悠地晃。

“以前我们闺女还小的时候，你就喜欢在这里抱着她玩。”

黄少天只是点点头，这时他已经很少讲话了。

“还有那边，你当时闲的学自行车，非要载我，结果我俩都栽那块了……你没事，我脚崴了还在床上躺了一周。”

黄少天突然笑了，“我没干过这种事吧？”

叶修见黄少天好不容易吭声了，继续道，“怎么没有，这种事你干的多了，还有这儿，你当初……”

后来叶修一直在想，当初为什么没再多陪黄少天聊聊天呢，等到聊不到了才对着手机里的照片一个劲发愣，叶修眼神不是很好了，看了半天才勉强看清。

照片里是黄少天走之前的某天下午，他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了已经发白的国家队服，胡乱套在身上，站在叶修面前，高兴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叶修也笑着盯着他，发觉这个黄少天依旧是黄少天。

再后来，女儿再次要求把叶修接过去一起生活，叶修只是摆摆手道，“住习惯了，感觉他还在这儿似的，没什么不好。”

叶修一个人住在这间有些老旧的屋子里，偶然有一天想起了黄少天去世那天在病房里的场景。

黄少天插着呼吸机，洁白的被褥映得他的脸更加苍白，黄少天冲叶修勾了勾手指，叶修凑过去。

“你……认识这个人吗？”叶修这时才发现黄少天右手紧攥着一个东西，伸开，是一张皱巴巴的一寸照片，照片里是叶修。是两人还年轻的时候黄少天偷偷从叶修那里拿的，一直塞在钱包里。

“我认识啊。”叶修抿着嘴点头。

“那你帮我给他说说好不好……我挺喜欢他的。”

那时候的黄少天笑得特别开心，恍惚中让叶修想起了他十五岁时的样子。

“你是一叶之秋吗，敢不敢跟我打一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