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九年

原著向，私设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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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鱼竿在海浪中不断晃动，风车巨人耀武扬威地与愚蠢的骑士对峙，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地把石头推向山顶，事情本该无疾而终。

1.

故事的开端尖锐急促，就像黄少天刚听见叶修退役消息的时候那般束手无措。荣耀新闻铺天盖地的都是《嘉世队长叶秋宣布退役》云云，选手群在讨论这件事，甚至有队友发:“黄少，你知不知道叶神退役了？”

怎么会不知道？黄少天隔着电脑屏幕笑得无奈，这整个联盟要说除了叶修本人，怕是没人对他的关心程度能胜过黄少天了。

为什么？喜欢呗。

黄少天喜欢追在叶修屁股后头还是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少年不打不相识，纵然被虐了无数回还乐此不疲。有一阵子玩荣耀的人都知道，一叶之秋旁边总站着个小剑客，说起话来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叽叽喳喳，奇了怪这一叶之秋竟然不赶他走。

后来黄少天被魏琛三言两语拐进了蓝雨，就惦念着跟叶修实打实打一场，魏琛对此很满意，经常摸着黄少天软绵绵的头发说道:“蓝雨的未来和叶秋那家伙，就要交给你应付了。”

黄少天年轻气盛，满口应下，因为他跟着魏琛进蓝雨的初衷不过就是这个。

第四赛季，黄少天出道，饱受争议。

谁会喜欢一个只靠着垃圾话来骚扰对方的职业选手？那时候的荣耀报纸上登的尽是对黄少天或轻或重的批判，轻点的说他“需要调整比赛方式”，重的则是“不适合成为职业选手”。

那时候的黄少天确实沉郁了好久，后来叶修主动找他说:“小朋友心情不好，要不要跟哥来一把jjc？”

“滚……烦着呢。”黄少天确实火上头，叶修的消息框一弹出来他都恨不得立马点掉。

“年轻人不要太急躁，这点打击就受不住，以后还更有你受的，”叶修回得不紧不慢，“有的人处境不比你好。”

叶修说的没错，第四赛季，嘉世痛失冠军，荣耀一开赛便包揽三连冠给嘉世给叶修的基垫太高，所以神之王座越遥不可及，跌下来的样子就越落魄不堪。粉丝和媒体给予嘉世的更多是鼓励，但这丝毫不妨碍“既然你得过三连冠你就不能输”的定论产生，叶修能做的仅是拼尽全力试图重新用冠军的水晶外壳包装起整个队伍。

第六赛季蓝雨夺冠，夜雨声烦封神。

蓝雨队内庆祝过后，回到宿舍黄少天还是觉得头脑晕乎乎的，鬼使神差给叶修发了条消息:“老叶你看新闻了吗？他们说我是剑圣，跟你斗神一个水准的那种！”

就像挑中的萝卜自然要关注它的后续生长情况，叶修一回去就看见头条新闻对黄少天的大肆褒奖。

“当然看见了啊。”叶修说。

“他们会不会给我的评价太高了……蓝雨只是拿了一次冠而已，至少要多拿几次才能证明我的水准啊！”黄少天不是杞人忧天，两年前昏天黑地的指责与这如云般飘飘然的褒奖对比鲜明，他兴奋之余的同时也学会了克制自己，这可能是他与两年前最大的不同了。

“野心这么大啊——其实媒体的吹捧可以适当听听，换句话说，我也挺相信你的。”

黄少天披着剑圣的名号护着蓝雨越行越远，却忽视了嘉世一路直下的惨淡局面，以至于当嘉世宣布叶修退役时，带给他的除震惊之外还从嘴角里尝到了一抹酸苦。

“你在想什么？”训练的时候黄少天再次被点了名，喻文州在休息期间上前问道。

“我觉得叶秋可以继续打的，”黄少天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上有关叶秋退役的新闻，“真的队长，他明明可以继续打的。”

2.

黄少天没忍住来找叶修，当然是背着蓝雨全队来的。

在兴欣网吧门口隔了半米的地方，黄少天能看见叶修坐在前台出露了大半个脑袋，正半仰着脖子同几个客人交谈，一身灰黑色羽绒服至少不比鲜艳颜色衬得他气色不佳。然后叶修站了起来，拿出两听可乐向后边的机位走过去。网吧里人来人往，玩荣耀的数不胜数，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

等叶修又坐了回去，黄少天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左顾右盼确保前台除此之外无任何人之后，他才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咳，上机。”黄少天装模作样敲了前台几下，叶修闻声抬头，一动不动盯了他几秒，突然笑出了声。

“少天？你怎么来——”

“你小点儿声！”黄少天比划着就差没直接上手捂住叶修的嘴了，“我可是冒着通敌的危险来找你的，我要是被发现了我就连带着你一起供出去，一点都不含糊的！”

“要说就算被发现那也是你自己招来的。”叶修说的不假，不远处几位客人因黄少天的咋咋呼呼而不悦地看了过来。

黄少天见着一下就没了骨气，猫着腰从一侧绕进前台，在叶修旁边坐下的时候才敢把鼻子露出来，舒舒服服地吸一口气。

黄少天一坐下来就好奇地扒着电脑左看看右看看，发觉实在不是什么出名的货。

“你怎么这么落魄的？缺钱了？缺钱跟我说啊，也不至于退役吧，我一场比赛几十万上下其实还是可以养得起——”

“来都来了，帮我刷个本吧。”叶修把一张账号卡拍在黄少天眼前。

黄少天略带嫌弃地拿起来看了看:“你说我好不容易看你一回，你就叫我来刷本，大材小用吧！”嘴上是这么说，但是他的肢体语言却很实诚，飞速把账号卡插进去，就撑着脑袋等游戏页面加载了。

十区的小副本搁以往黄少天根本不会正眼瞧一回，但是既然跟叶修一起刷……那就刷了呗，反正没事，黄少天安慰安慰自己，跟叶修组了队。

黄少天出身正规战队，队里的作息时间都是有高标准严要求的，加之他来H市就是为了比赛，副本刷到第三个他就开始哈欠连天揉眼睛了。

“你困了就闭眼睛睡会儿吧，我再玩会儿。”叶修用余光瞄了一眼黄少天。

“我就躺一下，”黄少天仰着脑袋靠在座椅上，“我还要回去的。”

于是等黄少天抹抹嘴角支起脑袋坐起来的时候，叶修肩膀上明显一个口水印。

“你怎么不叫我啊？”黄少天问得心虚。

“两点多，不算太晚，你睡都睡了，大不了明早叫你队长来接人。”叶修手痒痒没忍住按了一把黄少天头顶翘起来的呆毛。

“不行不行。”黄少天一想自己冒失来找叶修的行为本就出格了，要是再给队里知道了，队友该用什么眼神瞧他？

“这就走了？”叶修看着黄少天挣扎着从椅子里起来，打着哈欠绕出了前台，“我送送你。”

冬天的H市夜间温度足以把黄少天冻得精神大好，他把口罩重新捂严实，哆嗦着双手插口袋，一晃一晃，还时不时看一眼叶修。

“怎么了，有话说？”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让叶修有些发笑。

“我就是觉得吧，是金子，他掉泥坑里也是金子。”黄少天说完又觉得比喻不恰当，很想抽自己几巴掌。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叶修旧毛病上头，摸了根烟重新含上。

黄少天挠挠头:“你就当我是在夸你吧，反正我挺相信你的。”

其实黄少天没什么理由不相信叶修，叶修像个神级预言家，在黄少天落魄之时毫不客气断定他会有登峰之日，黄少天只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感染下叶修的预言技能，那他对叶修的种种复杂期盼就能实现得毫无阻拦。

叶修吐出一口白雾，缭绕到黄少天都看不真切他的脸。叶修揉揉冻红的鼻头，说:“回去吧。”

3.

叶修带着那帮草根队伍把第十区搅得翻天覆地，各大公会在头疼之余有隐隐的担忧，不过放在黄少天这里就是希冀了。

“所以叶秋不会是要回来吧？”黄少天在选手群里跟风问了一句，谁知道他带的什么心思。

“看他的架势很有这个可能。”张新杰沉着回复。

“十区那些人虽然离职业选手有一定差距，但是实力还是很强，前辈有回来的想法也不足为奇。”王杰希插了一句嘴。

“我cao那他有完没完啊！”黄少天颇为心虚地打下这一行字，觉得自己像个混在选手群里的叛徒。

出于私心，黄少天自然是想叶修回来的。

自从知道叶修换了个账号卡还是个散人后，黄少天逮着空就要找叶修pk两把，美其名曰研究散人打法和他那把银武。黄少天直言不讳，丝毫不顾虑有偷窥机密的嫌疑，叶修也坦荡荡地让他来研究。

“要不把千机伞借你玩玩？”叶修见黄少天这副好奇至极的样子。

“别了别了，”黄少天连忙拒绝，“这要给你玩坏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卖了还是赔得起的。”叶修笑笑。

后来叶修加入义斩公会加得突然，连黄少天也是偷窥群里的截图才发现君莫笑的脑袋上顶了个“义斩天下”的红字。

“叶秋叶秋叶秋，出来出来出来。”黄少天在职业选手群里毫不客气敲到。

“你喊魂呢？”楚云秀懒洋洋回复。

“你见叶秋了吗？”

“没有，”楚云秀说，“你问苏沐橙试试？”

沐雨橙风:@君莫笑。

“谁喊哥呢？”叶修突然诈尸。

“你怎么跑去义斩了？”黄少天问得忐忑，毕竟这种私人事情他没什么把握叶修是否会告诉他。

“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来我们蓝溪阁啊！”黄少天公然发出这种挖墙脚的言论。

“你在蓝溪阁说话算数不？”叶修笑道。

索克萨尔:不算数。

黄少天知道问了一圈也是白问，叶修躲避得恰到好处，谁也不说，所以黄少天仅能用他那个叫“流木”的小剑客小心翼翼地待在叶修旁边。

有一天苏沐橙打趣道:“你是蓝雨派来的间谍吧？蓝溪阁的事都没见你这么积极的。”

苏沐橙一语破的让黄少天手足无措起来，他慌忙辩解起来:“别瞎说啊，我这是提前了解了解敌人动向。”说完他还心虚地看了眼屏幕上的君莫笑。叶修正在论坛上查副本攻略，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黄少天以为自己对叶修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但当兴欣宣布以挑战赛的方式出道时，黄少天还是吃了一惊。

不是因为兴欣战队的存在，对于这点他早就知道，而是因为叶秋一夜之间变成了叶修。

改名了？不至于啊，他明明以叶秋的名义可以为兴欣博得更多的关注。

黄少天想不明白，于是他打算直接去问叶修。

“你怎么突然叫叶修了？”黄少天在qq上也不打招呼直接上来就问。

那边叶修回复得很慢，也许是最近战队的事情太过烦琐。

“我一直叫叶修啊。”

叶修的“一直”就是在告诉黄少天，他从一开始就是叫叶修，黄少天在网游里刚认识他的时候就是，黄少天帮他刷副本的时候也是。

“那你怎么没告诉过我？”黄少天问得理直气壮，但一秒钟后就语出后悔。这事情他连苏沐橙提前知不知道都不确定，怎么敢奢求叶修会把这个惊天秘密第一时间告诉他。

果真，叶修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太方便说。”

“那好吧，”黄少天回复，“……战队加油。”

暧昧的最高境界就是，你知道，我知道，互相瞒着死活不说。

4.

这个赛季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轮回二连冠，第二件是兴欣打败了嘉世。

前者有的人可能早就心知肚明，至于后者，很难让人相信一个被叶修生拉硬拽在一起的草根战队有朝一日能打败嘉世这样的豪门战队。

纵然兴欣拥有曾经的叶神，但谁又会觉得区区一个叶神能扛过有两大王牌的嘉世？结果尽是如此。

许多人都在隐隐期盼着，兴欣这个战队，到底有多强？

黄少天听到消息后胸膛里开始发热，甚至给叶修发消息打字的时候都有些激动。

“我就说你可以！你们兴欣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那边的叶修倒是很平静:“还不够。”

“那你们还想怎么样啊？”

“夺冠啊。”叶修说得轻巧，仿佛就在说“买菜啊”一样。

说实话，黄少天对此不信的程度占大半，就说他蓝雨，哪敢狂妄到保证百分百夺冠。

很快，常规赛的第一场像一盆冷水把刚刚投靠兴欣的粉丝们的热情浇了个透，轮回对兴欣打出了个10:0的惨状。

这时候的兴欣相比挑战赛又多了苏沐橙的加入，两大王牌选手撑起的战队，阵容上看似不比那些冠军战队弱到哪里去。

那有怎么样，还不是输了，许多人这么说。媒体开始大肆宣扬炒作，把兴欣挑战赛的盛况与这常规赛的惨局放在一起对比，其中对兴欣的嘲讽不言而喻。

黄少天知道这个时候不太好给予叶修什么安慰，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毕竟是轮回嘛……很强的，兴欣就算输了也不用太低沉。”黄少天斟酌了半天才这么说道。

“对啊，夺冠之路哪有那么顺利。”

“我靠你真想着夺冠呢？”黄少天不能用不知好歹来形容叶修的话，他相信叶修百分百有这个实力，别说夺冠了，三连冠四连冠他都信，兴欣的苏沐橙也是如此，可是至于其他人，黄少天是没太看好的。

“冠军是是兴欣的终极目标，也是唯一目标。”

后来的兴欣如叶修所说一般，在一片支持的呼喊声夹杂质疑声中，渐渐登上了足以于冠军之队平起的王座。

第十赛季的最后一场总决赛，兴欣对轮回。

当初耻辱的10:0偶尔会被扒出来嚼一嚼，但显然已经成为了陈年旧事，再不值得新闻媒体为此劳神费力了。

比赛前黄少天坐在职业选手专属看台上兴奋地晃了晃腿，冲旁边的郑轩说:“我觉得老叶冠军没跑了。”

他前排的张佳乐回头看他:“这半个场都是轮回粉，你说这话小心被扔水瓶。”

“你别自己拿不到嫉妒吧？”

张佳乐闻言气哄哄地转回去。

黄少天生命中有无数个三秒，但是却没有哪个三秒比这个更让他记忆深刻，饶是任何一个职业选手，看了之后都会忍不住啧啧惊叹。

看着台上又哭又笑抱作一团的兴欣众人，黄少天掏出手机以舞台为背景，自拍了一张，发微博说:第十赛季结束，恭喜兴欣夺冠。

在一旁刷手机的徐景熙看见了忍不住发问:“兴欣夺冠黄少你高兴个什么劲啊？”

“我怎么就不能高兴了？”黄少天甚至揉了揉眼睛，“我就是高兴。”

“散咯，有生之年又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张佳乐伸伸懒腰，跟着韩文清和张新杰后面站起身来。

“等一下队长，”黄少天走到一半突然特别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来，“我去找一下叶修，你们先回，不要等我！”

黄少天在蓝雨全队的唾弃声中一路溜到了选手通道，正截住叶修带着兴欣一帮子人往外走。

“找你的。”苏沐橙眼尖率先看到，笑得促狭，拍拍叶修的胳膊。

叶修一人走过去，剩下的兴欣众人很有默契地停了下来。

可能是场馆里温度太高，黄少天不仅脸红扑扑，连带着整个脑袋都发热发涨起来。

“真的，恭喜你了！”黄少天先于叶修开口，祝福的话说得真挚，他本想揽过叶修肩膀狠狠抱一下的，碍于有旁人看着，他只是在肩头捶了一下。

“你说兴欣前脚夺冠，蓝雨的王牌后脚就来找兴欣队长私密聊天，是不是不太好啊？”叶修打趣笑道，还毫不客气在黄少天脑袋上撸了一把。

“谁私密聊天了？我是正大光明找的。”黄少天一把拍掉叶修不安分的手。

迟钝如魏琛，他也能瞧出俩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他悄悄问苏沐橙:“叶修那小子什么时候把黄少天给我拐走了？”

苏沐橙神秘笑笑:“还没拐走，但我觉得快了。”

那边的叶修盯着黄少天滴溜溜转的黑褐色眼珠子，手习惯性在裤子口袋里摸了几把，又想起场馆里不让抽烟，烟盒没带，故而不自在地重新插进上衣口袋里。他轻呼一口气说:“谢了啊。”

5.

叶修第二次宣布退役的时候，黄少天已经学会了心如止水。不像第一次那么慌乱失措，他知道叶修或许就要这么离开了，带着一个时隔七年重新赢得的冠军，骄傲离去。

“你退役了去哪儿啊？”黄少天在qq上问叶修。

“回B市，给家里人认罪。”

叶修离家出走这个事他给黄少天说过，黄少天也了解一个在外漂泊十余年的游子是抱有对家人多么大的愧疚。

叶修的退役没让黄少天有太多伤感的时间，这个夏天，第一届世邀赛的邀请让每一位职业选手都兴奋不已。有的人猜测自己会不会被选中，有的自知没希望但还是想去围观。

联盟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连被选中的选手也仅知道有自己和本队的选手，连未来的战友是谁他们都不清楚。黄少天和喻文州是蓝雨唯二被选中的。

世邀赛前有一个月的集训，黄少天和喻文州到联盟总部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只坐了张佳乐和王杰希。黄少天和张佳乐关系好，一见面黄少天就扑过去和他打作一团。

陆陆续续又有熟人进来，黄少天数了数，十三人，与先前给他们通知的国家队人数相吻合。

但是这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带着满脸不情愿的第十四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靠，你谁啊你？你怎么来了？”黄少天率先跳起来拍了下桌子，反应过来的众人开始纷纷指责叶修的出尔反尔。

“我是被逼的。”叶修无奈摊手。

“谁逼的你？”

“我们家老头儿。”叶修答得理直气壮。

黄少天的气焰消下去一半。

“真的，”叶修还在自顾自解释，“我床单还没铺好就被老爹赶出来为国争光了。”

其实黄少天对叶修参与国家队而表现出来的明显的抗拒之情，不过是为了掩盖他在历经叶修离去又回来后胸腔里暴躁不规律的心跳声。

以至于后来——在叶修众多冠军戒指中，没有哪一个的分量能抵得上这枚戒指的千分之一。

黄少天从选手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觉得头晕目眩，耳膜被如浪的尖叫声充斥拍打。相信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一个月前他们来到苏黎世开始第一场比赛，十天前他们进入半决赛，三天前他们进入总决赛，两小时前开始他们在苏黎世的最后一场比赛，半个小时前他们为了团队赛苦苦拼搏，一分钟前韩国队的最后一名队员挣扎着倒下。

中国队是总冠军。

在不远处，叶修和未上场的几个队员站在舞台中央，迎接英雄们的归来。

黄少天觉得自己压制不住了，他的步伐在观众的呼喊声中越来越虚浮，他甚至觉得自己等不及走到舞台的中央。于是他快步跑了过去，在一片镁光灯的耀眼中紧紧抱住了叶修。

他本意不是这样的，可他如是做了。

黄少天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断线的风筝重新被人拴上了线，这种扎实感让他把叶修往紧里搂了搂。叶修被撞了个满怀，手掌有力地箍住他的腰，两颗炽热的心脏跳动得慌乱。

黄少天听见叶修压抑着激动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他脑中警钟长鸣，开始担心自己这莽撞的行为会不会带来什么过失。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的，谁不是眼角挂着泪花失态地跟队友又哭又抱。

“叶修——”黄少天吸了吸鼻子，埋头在叶修的肩膀上重新蹭了蹭。

“怎么了？”队服的面料轻薄，叶修察觉到肩头被润湿了一小块。

“叶修。”黄少天复喊道。

6.

回国后叶修好像很忙很忙，忙到有的时候一条仅一个字的回复都能拖上三四天。

“叶神忙也很正常，”郑轩听后说，“像我们这一行的，到了年龄就该退役，退役后能干什么呢，不得为自己的后续拼死拼活想办法吗？再多大神，离开了这个圈子，也就泯然众人了。”

郑轩说得一番话让黄少天在落寞之余又不得不承认，离开了这个圈子谁管你荣耀打得有多厉害，黄少天早晚要经历这一切，只不过叶修更早。而叶修这一次的离开让他觉得，叶修是彻彻底底去了一个他没有涉及过的世界。

“那我是不是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黄少天问。

郑轩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造化啊造化。”

黄少天回想和叶修的交集全都是荣耀，始于荣耀，终于荣耀，他不知道跳脱出去他还了解叶修多少。

这个冬休期，黄少天做了人生中最没有把握的一个决定。他在蓝雨队内群说:“我要去找叶修了。”

率先回复的是郑轩:“你终于要去找他了？你们终于要在一起了？”被黄少天折磨了多年的郑轩如释重负。

继而是喻文州:“注意安全，去吧。”

黄少天在新年的一月，提着行李箱乘上了去往B市的火车。他走之前仅给叶修发了条消息:“你在哪儿？”，这是他与叶修唯一的联络方式。

他没有告诉郑轩他们的是，这其实就是他的一头热，他甚至连叶修的家庭住址都没有问到，他便用这种先斩后奏的方式逼自己一把。

黄少天想，如果飞机落地之前叶修回了他消息，他就打算什么都给叶修招了。

黄少天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消息栏除了群消息以外空荡荡，郑轩几个甚至在吵嚷着等吃喜糖了。他又给叶修发了一条:“你在哪儿？”

黄少天畏惧直言告诉叶修他在B市，若是得不到回应，还会给叶修留下笑柄。

他到B市的时候是中午，冬日的太阳依旧刺眼。黄少天拖着不大的箱子在有积雪的街道上走，行李箱的滚轮卷起黑泥飞溅到他的裤腿上。胡同里的烤鸭香味让他没忍住买了一只，走几步坐在街边的椅子上大肆啃了起来，看起来可怜兮兮像个北漂无望的小年轻。

期间有两个女孩认出来了黄少天，兴奋地想跟他合照，黄少天尴尬地指了指自己满嘴流油的吃相，并答应给她们签名。

“那个，在这里遇到我的事情请千万千万不要说出去。”黄少天在女孩们离开前叮嘱道。

黄少天在B市无亲无戚，唯独那么一个熟人还不知道他来了，总不能说他是来找王杰希玩儿的吧？

B市黄少天来过不下十次，周边能看的景点他早就在第一次来的时候都逛了个遍。

皇城根下土地广袤，找一个人太难了。

黄少天是在晚上七点的时候回到了机场，也该说他运气好，刚好碰上一个退票的，他才能够在凌晨两点钟坐上回G市的飞机。

深夜的机场过客稀疏，黄少天在候机厅明亮的灯光下看着窗外的一架飞机落下，另一架飞机起飞。机场周边不比城区繁华，一眼望过去甚至能有空荡之意。

闪烁的红灯常能给人紧张之感。又一架飞机从夜幕中渐渐轮廓清晰，黄少天知道他该走了。

7.

后来叶修消失了好几个月，也有可能不是消失，只是不再联系他了而已。

“叶修呢，最近有没有他消息？”知道点儿苗头的郑轩如是问。

“不知道，”黄少天回答得很生硬，“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是黄少天如此坚硬又骄傲的外壳在叶修主动联系他的瞬间土崩瓦解。

那个顶着丑丑的笑字的头像再一次伴随着特别关注的提示音跳动了起来。

“几天不见就这么想我？”

黄少天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有种想捏爆叶修脑袋的冲动。

“你对几天的定义还真是超乎寻常。”

隔着屏幕黄少天都觉得自己的字里行间满是嘲弄的意味，黄少天没忍住翻了翻历史记录，上面几条还是四个月前黄少天发的，问叶修在哪，当然，没有被回复。

“是久了些，家里事情有些麻烦，忙得连轴转。”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黄少天这么想。字在输入框里打好，又被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他不是叶修什么人，充其量是个曾经还算关系好的哥们。

他只说:“所以你在哪儿？”

“一直是B市啊。”

忙过了的叶修似乎真像他说的一般，闲了下来，有事没事泡在兴欣公会里，帮忙刷刷副本抢抢boss，有的时候逢黄少天也闲了，就jjc约一波。两人的聊天还是嘻嘻哈哈，往日那些若有若无的暧昧的苗头双方都闭口不谈。

跟以前一样。

有一天黄少天收到了叶修的消息。

“jjc来一场吗？”

刚好是休息日，黄少天闲着也是闲着，就打开了电脑。叶修开了个战法的小号，早早就候在那里了。

黄少天从一接受jjc邀请开始就察觉到了气压的不对劲，叶修没说什么调侃的话，就连黄少天都不好意思说些什么了，两个人颇为沉默地打完了一场。刀光剑影之后，立着的是个小剑客。

“看见剑圣的厉害了没？”黄少天赢了有些洋洋得意。

等了半晌对面那个战法依旧躺尸，qq消息框却弹了出来。

“嗯，厉害，再过两年可就成剑剩了。”

黄少天没太琢磨懂叶修的意思，就应付了两句:“呸，是剑圣谢谢，有点文化行不行啊？”

“嚯，大家都是没碰着过高中毕业证的人，何必谁嫌弃谁啊。”

黄少天气不过，转手发了一个黄母分享在朋友圈的《一百个生僻字集合…》。

那边叶修还真一副仔细研究过的样子，慢悠悠回复道:“你这些字都太低级了，不是最难的，我给你出个难的。”

“那你说。”黄少天不信。

“2004年出版的第十版《新华字典》，第3页第14个字。”

“说得跟真的一样。”黄少天虽这么回复，但还是没忍住在家里书柜上翻找了起来。2004年的字典，实在是久远到成古董级的书了。

“你不会是随口说了个蒙我的吧？”

叶修却避重就轻，回了个毫无关联的话:“我有事先下了。”

第十版新华字典早就没有卖的了，但黄少天终于还是在隔了两条街的一个旧书店找到了它。

他带着些许说不上来的紧张翻开它，书页泛黄，徐徐翻过之后翩然停留在第3页。

黄少天伸出手指顺着数到第14个字，用他还算标准的普通话把“ai”读出第四声。

相识数十年，他们之间从未提过这个字。

8.

第十二赛季，蓝雨对上微草，主场微草。

这场比赛蓝雨没有主场优势，4:6输给了微草，但是好在队员心理素质比较强，输了就再来，倒没表现出太多难过。

B市的冬天冷风直往人领口钻，黄少天一件看起来挺厚的棉衣还是让他冻得直跳脚。

比赛一上午就结束，蓝雨全队去酒店取了行李就要打道回府，来接的车会在酒店门口等着，黄少天向来是个行动利润的人，第一个就飞奔下楼。寒风呼啸，门口就站了他孤零零的一个，既没车也没人。他突然想起黄母叮嘱他买几盒包装好的糖葫芦回来，要送亲戚。

黄少天连行李都顾不上放，直接拖着就跑，一边跑还一边给喻文州发语音:“队长我错了……你们等我一会儿…我给我妈带点儿特产回去。”

酒店地方比较偏，周边皆是些大型酒店饭店，根本没有商店存活。黄少天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遇到叶修的，距离最后一次见面过去了两年。

黄少天之前孤注一掷来找叶修的时候他就抱怨过B市太大，找个人都不能如他的愿。可想什么不来什么，在他快要把叶修一脚踹进标志着好友的一个圈内时，人又让他碰着了。

叶修可能是刚谈完客户，和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一握手后就转身向黄少天的方向准备离开。

真衰，黄少天暗骂一声，开始左顾右盼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挡一下之类的。

事实上并没有，整条大道空旷除了他俩就没别人，叶修要还注意不到那就是他眼神出了问题。

就算是旧友也该去打个招呼的，黄少天拢了拢外套，往前走了几步。叶修的步伐很快，没两下就站定在黄少天眼前。

黄少天因为走得飞快，头发被吹得乱蓬蓬，行李箱还一路磕磕绊绊，活像个逃难的难民。

“好久不见啊。”黄少天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

“你这是来比赛？”叶修看了黄少天的队服还明知故问。

“嗯。”黄少天点头。

“要回去了？”

黄少天又点头。

“那你急不急？”叶修追问道。

“不太急，明天没有训练。”黄少天思索后回答得认真。

“那你跟我走吧。”

直到坐上了叶修的副驾驶，黄少天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干了个什么事。

他刚想说点儿什么挽救一下，手机铃就响了。

“黄少你跑哪儿去了？”郑轩咋咋呼呼，“我们都等你十分钟了，你不会遇到人贩子了吧？”

郑轩的声音很大，车内很安静，叶修估计都听了个七七八八了。

黄少天尴尬地咳了一声:“没有，我遇到叶修了——”

郑轩连话都不听他说完，就转头冲旁边喊道:“队长，我们不用等他了，他被叶修给拐了，我们走吧。”

“你等等，”黄少天急忙插嘴，“你……你好歹帮我把机票改签一下啊。”

“白眼狼。”郑轩没好气地说。

挂掉电话之后黄少天心虚地打量了几眼叶修，两年没见他也没什么变化，就是会收拾自己了，至少不再一件黑羽绒就熬过一个冬了。

“你手机号给我存个吧。”叶修在等红灯的间隙突然开口。

黄少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才后知后觉明白，叶修现在业务缠身，早就不可能不用手机了。

“那你存一下吧。”黄少天报上一串数字，却见叶修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你不是要存吗？”黄少天不解。

“你没换号啊？”叶修突然说，“还是以前那一个。”

“啊，”黄少天偏过头看向他，“是没换，用了好几年了，舍不得……不过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住。”叶修说。

黄少天没想到叶修所谓的“跟他走”就是跟他进了家门。叶家一直有着比较独立的生活习惯，像叶修这样的年龄，虽然没结婚，但是跟父母挤一屋还是很不像话的。叶修连自己儿时的床还没睡上几次，就被勒令付了个首付，惨兮兮地搬出去了。

叶修的家说不上多温馨，是很冷淡的风格，装修得简约，亲测也就七十多平米，他一大龄单身青年住起来绰绰有余了。

黄少天身为客人跟着叶修象征性地参观了几下，整个屋子的家具加起来都是那么几件必需品而已，主卧更是清冷，一床一桌一电脑而已。唯一的装饰品是桌上摆的相框，那是两年前中国队夺冠后的合影，那时候黄少天笑得忘形，一只胳膊搭在叶修的肩膀上，叶修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笑。这张照片他也有，只不过在半年前搬家的时候搞丢了。

旧人见旧事，未免尴尬，黄少天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后就退了出去，装模作样对叶修的房子做起评价来。

“你这房子光线不错，就是太单调了，看着让人没有想住的欲望，跟你人一样没什么情趣，不过我听说找个女主人就好了呃——”黄少天突然住了嘴，虽然明知道以朋友的身份彼此之间打趣这些不足为过，但他还是像被消了音一般。

“女主人就算了吧，别的还可以有。”叶修淡淡地说。

黄少天慌忙岔开话题:“哈哈，没想到时光荏苒，曾经的叶神也有堕入凡世的时候，不过你这算历届退役中混得非常好的了。”

很多职业选手除了荣耀没有其他特长，然后身为职业选手的时候也不是在知名战队，自然不存在打一场比赛好几年不愁吃不愁穿的状况。在退役前后强烈的心理落差之下他们会发现，自己跟普通人丝毫无差。

“你也快了吧？”叶修说的这个正是黄少天最近纠结的事。

他二十七了，叶修就是在二十七岁那年带领兴欣夺冠，继而退役。

“是啊，联盟都提前邀我留下当个解说和主播了，退役后先做做看吧。”黄少天倒也不怕面对年龄现实。

不知道叶修是不是有意拉着他叙旧，非要从黄少天十五岁在网游里满地图抢boss的黑历史说起，说他当初多么不知道天高地厚，说他叫嚣着跟自己pk结果每次都惨败。

黄少天辩驳:“我那不是年龄小嘛！”

“哥十五岁的时候都敢自己扛着行李离家出走了。”叶修不知为何提起这段往事还洋洋得意起来。

“我都没想过能认识你这么久。”叶修突然长呼一口气，盯着他。

谁不是呢，黄少天在心里默默回应。

9.

叶修拉着黄少天说了挺久，仿佛要把之前没说够的话全说回来，纵然是黄少天，都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叶修扔给他一听易拉罐，站起身来，说:“我等一下有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客户，约了晚上八点吃饭。”

“没事你去吧，我帮你看屋没人敢偷你东西。”黄少天打趣说。

“冰箱里有东西，方便面速冻饺子挂面，什么都有，饿了自己吃——对了，那个果酱放的时间有些长，别吃了。

“如果你要出去的话，钥匙我给你扔这儿了。

“你要想用电脑，就在我那电脑桌上，密码1234567。

“洗澡的话，那个热水器有一点小问题，把冷水全部放掉了才有热水——”

“等一下，”黄少天突然打断，然后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我明早就走了，怎么搞得我要长住一样。”

“我知道，”叶修一边穿外套一边说，“你要长住我随时欢迎。”

随着关门声一响，黄少天站起来伸伸懒腰，发觉已经六点半了，怪不得自己的肚子早就开始暗响。

打开手机，发现消息已经被轰炸了，郑轩在群里疯狂@他。

“黄少你跟叶修去哪儿了啊？”

“卧槽你怎么不回消息了，不会真给拐了吧？”

“还是忙到没空理我们这群难兄难弟？”

黄少天显然低估了这群直男的八卦能力，群话题越带越偏，甚至有往不可描述方向行驶的趋势。

“我在他家。”黄少天回复道。

“打扰了。”

“打扰了。”

“打扰了。”

黄少天实在不想理这群人。

他其实很忐忑的，黄少天不觉得自己跟叶修关系好到可以让他毫无顾虑地把家扔给自己。

暧昧如暗涌，只等一个口子被撕裂的瞬间。

黄少天的晚饭就靠泡面过活，吃饱喝足还刷了会儿微博，等到消化了一阵子又去洗了个澡。

钥匙在门锁处转动的时候黄少天正湿漉着头发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催眠的综艺。

“你回来了——”黄少天站起身，发现叶修低着脑袋把吐得乱七八糟的外套扔到地上。

黄少天上前没两步就闻见刺鼻的酒气，在外应酬想要拿下订单，哪有不用靠胃夯的？

黄少天眼疾手快扶住了叶修摇摇欲倒的身子，两年没见，倒是重了不少。

黄少天盯着叶修发烫的耳朵，语气中忍不住带了些责怪的意味:“你喝了多少？”

叶修眯眼睛晃了晃一个手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白的。”

“那你还有长进了。”黄少天搂过叶修的背，把他往卧室里拖。

叶修一见床就扑，根本不管身下是不是还压着人。黄少天被他那么一撞感觉整个腰都要碎了，张牙舞爪地被压在底下，还满鼻子都是酒气。

“叶修你大爷的！”黄少天没好气在他后背上拍了一把，叶修压得极其牢实，纹丝不动。

黄少天非但没把人拍起来，反而被人双手握住腰，颈窝还被叶修下巴的青茬给蹭了蹭。

“你——你手往哪儿放呢！”黄少天觉得自己腰间被捏了一把，瞬间脑袋充血，就差没一脚踢过去了。

“黄少天。”叶修闷闷地喊了一声。

黄少天支棱着耳朵等待后续，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再一低头，叶修已经睡过去了。

10.

黄少天七点钟的时候就醒了。醒来的时候叶修的一只胳膊正横在他的胸口，压得他闷得慌，明明是他来照顾人，结果照顾着照顾着自己没忍住跟人一起躺床上睡过去了。

黄少天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一看时间，七点半。他改签的机票是上午十点的，叶修的家离机场估摸有些距离，他该走了。黄少天进卧室一看，叶修睡得还很沉，论礼貌他应该给叶修说一声的，论交情他俩又没好到一个可以把另一个从睡梦中晃醒的地步，不管以前是怎么样的，总之现在不行。

黄少天提着不大的行李箱出门的时候正巧被寒风吹了个哆嗦。B市入冬早南方太多，黄少天那身在G市来去自如的行头搁这早就不能用了，换作一件灰色的棉衣把他裹成个粽子。

顶着寒风搭上了一辆出租车，半堵不堵地挪到机场的时候已经九点钟了。正值出行高峰，办理完登机手续的黄少天再度匆匆忙忙地拉上口罩，候机室人极多，他不想去凑热闹，也以免被认出来的麻烦后续，索性大喇喇往大厅角落的落地窗旁一坐。

黄少天正把玩着手机，看见有几个叶修的未接来电，想了想给划掉了。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提示，这年头大家各种社交软件用得灵活自如，还能用短信来交流的人真是不多了。黄少天抱着好奇心点开，是叶修。

“你在哪里？”

黄少天这时候觉得自己装瞎是最明智的，可他的行动快过思维，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我在机场，我要回去了。”

他原想着回完这条短信就去候机室等着，谁知道叶修也回复地极快。

“等我一会儿，就十分钟。”

黄少天张张嘴不知道该回什么，叶修又紧连着发了一条。

“不用十分钟，八分钟就够了，等我。”

黄少天垂着脑袋坐在落地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从航站楼外挤进来，路过的一个大妈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把黄少天的行李箱撞得转了个圈儿。

“哎呀真不好意思。”那女人说。

黄少天摇头表示没关系。

他突然想到两年前那个颓然的夜晚，因为是深夜，机场人倒是没现在多，别的记不清了，他就是觉得那个冬天也挺冷的而已。

黄少天觉得耳边的玻璃发出了清脆的叩击声，猛地一抬头，鼻尖差点撞到玻璃上。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他顺着一只正轻叩的手看过去，他看见叶修被黑色的羽绒服包裹得如同一只滑稽的熊，鼻头一团红是被冷风所厚爱，叶修的眼睛正在与他相隔不过五厘米的地方望着他，眉梢尖的神态沉淀了他十九岁的少年狂妄和二十九岁的青年沉稳。

黄少天诧异的神情总算收敛住了一些，张嘴说了一个“你”字，一团白雾蒙上了玻璃，把叶修的脸遮住了一大半。黄少天尴尬地发觉这玻璃隔音效果太好，对面是根本听不到的。于是他低头，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你为什么要来？”

叶修拿着手机看见这条短信思索了一会儿。他只知道一早上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黄少天心中就莫名地发慌，连打了好几通电话也没人接，上网查了查去G市的航班早上十点有一趟，都来不及怎么收拾就出来了。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想起了两年前那一次，黄少天从B市一个人回G市的那次。

那次之后喻文州在qq上找他，说:“前辈见过少天了吗？”

叶修当时很惊讶:“少天？他来B市了？”

喻文州过了很久才回复:“去了，又回来了。”

对于叶修这人，黄少天给予的评价是:太放纵。

来无影去无踪，颇有他当初在嘉世的架势。表面上对什么都不上心，也就拒绝了别人对他的事情上心，就连跟他有十多年交情的苏沐橙有时候都只能对于叶修的事情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黄少天就更不知道了。

因为摆出了一副抗拒者的姿态，所以黄少天只能在像个无头苍蝇找不着人的时候黯然回去，在叶修平白无故一两个月不见人影的时候忍住了长篇大论，仅问了一句“你在哪里”，因为他不觉得问其他的问题能得到什么不一样的回复。

有事就喜欢自己扛着，英雄对自己的认知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不来就见不到了。”

黄少天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敲下一行:“见不到就别见了，本来就不是有多大交情的人。”

黄少天回完就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们离得太近了，呼出来的热气碰着冰冷的玻璃就迅速凝结，紧紧缠绵上去，又很快散掉。叶修不知是被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说法给伤着了还是怎么样，半天没给回复，黄少天盯得眼睛酸痛，连带着他擦拭雾气的动作都狼狈不连贯了起来。

黄少天被这种毫无意义的哑巴游戏弄得有些心烦意乱，他再度掏出手机，想说一声他准备去候机室了，却又听见规律性的叩响声。

黄少天仓促地与叶修对视，这种惊慌失措从来没有如此被放大过。越来越多的人提着行李涌入，大肆的谈笑声让黄少天只觉耳膜嗡嗡作响。

他看见玻璃上的白雾炽热地拥抱在一起，以一种难舍难分的姿态。叶修的脸却并没有因此模糊，他甚至能看见叶修的口型，一字一顿是一种从内心喷涌而出的无声的撞击，然后灵动地流入他的脉搏，随着滚烫的血液遍布他身体每一个细胞，最终融合为一体。

他听不见叶修说的是什么，可是他好像又是听见了。

他也等到了。

叶修说: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离开。

老人战胜了凶狠的鲨鱼，英勇的骑士打败了风车巨人，西西弗斯最后一次把石头推向山顶，他们相爱到了永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