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九年

#奇怪的脑洞

1.

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糟糕的早晨。

黄少天好不容易赶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钟挤进去了半个身子，然而电梯发出的警示超重的铃声响起得如此不合时宜，他尴尬地退了出来，电梯门毫不客气地合上，他满揣着全勤奖的心随着显示屏上数字的变化而沉了下去。

北京时间九点二十，距离他全勤奖的灰飞烟灭仅剩十分钟。

下一轮的电梯上来是在一分钟后，黄少天无精打采地晃晃悠悠到一楼，迈出步子的瞬间习惯性低头，一块澄黄刺眼的油渍赫然出现在他胸口的白衬衣上，大概是他昨夜里和兄弟在路边烧烤摊上买醉的时候蹭上去的，回到家都是半夜三点，早上起来头痛欲裂，谁顾得上衣服干不干净。

黄少天站在大街上认命地抬起头，眨巴了下眼睛，一滴硕大的雨滴砸在了他的鼻头上。黄少天以为是自己的琼瑶精神太过丰富，导致出现了幻觉，然而还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雨点噼里啪啦直往地上砸，冰凉的雨水让黄少天呲着牙一哆嗦。春季就是爱下雨，没办法。

人在太背时的时候是容易自暴自弃的，黄少天在发现哪怕自己插翅也不能按时飞到办公室的时候，由内而外地产生一种无力感。

不过这个念头却也让他庆幸，幸好在今天这个早晨，他不用见到那因为自己迫于生计而不得不天天面对着的上司那张不善的脸，因为他没打算去上班。

昨晚睡得太晚，今早起得太早，加之一起来就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现在实属有些饿了。黄少天缩着脑袋，像个傻子一样在瓢泼大雨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却发现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店。

不似寻常店铺，这家该挂店牌的地方空荡荡的，没有店名，唯有朱红色的颜料漆满了门檐，在紧闭着的木质门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道——“解忧东巷29号”。

一见这个名字，黄少天不由得笑出声，这个城市哪里有什么解忧东巷，更别提29号了，只当店主是个年轻的姑娘，为了满足自己的小心思故作神秘起的这个店名。但是既然被勾起了好奇心，怎么着也得进去看看。

黄少天试探性推了推木门，与此同时，“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

黄少天看见了一个男人，看起来算年轻，却也不能琢磨出具体岁数来。

男人穿了件灰色毛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光滑的脚后跟未全被拖鞋包裹住。

在发现门外站了个人之后，他惊讶了几秒，随即笑道:“欢迎来到29号，请问您要吃些什么？”

2.

这是个寿司店，黄少天进去之后才知道。

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食客，彼此坐得很远，生怕自己被对方打搅了一样。黄少天就着离吧台最近的榻榻米坐了下去，暖气开得很足，没一会儿他冻得红彤彤的鼻头就恢复了知觉。

很快，那人端上来一盘寿司，搭配两小碟玉米粒和一片薄薄的三文鱼。玉米的口感甜腻柔滑，搭配着米醋的酸，而黄少天仅是吃出了舌尖上一抹腥咸的海苔粉。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繁忙高压的城市让黄少天过得有多崩溃。

当年，黄少天揣着大学毕业证就跑来北漂，那时候的年轻人心高气傲，觉得一个那么大的城市总能有容得下自己的地方。诚然，皇城根下土地广袤，也容得下他这个芸芸众生之中的一粟，只是过得好与不好另当别论了。

最开始的那半年太多不堪，他也不愿去想，可是现在也并未太好。租了个单身公寓，狭小到一转身鼻子都能跟墙碰个正着，工资在养活自己的前提下结余也是肉眼可见，整天里忙得似陀螺，转得头晕眼花还免不了被冷嘲热讽。黄少天开始在思索自己当初来究竟是图个什么。

而就在刚刚，他还决定旷到一整天，而公司完完全全有可能把他一脚踹了。

事实也是如此，黄少天包着满满一口米饭团子，连吞咽的功夫都不到，人事部管事的已经在冷漠地甩下一句“你被开除了，本月工资已经打到了你的账户上。”之后飞速地挂断了电话。

接而就是短信，通知着他到账资金一千二，是小半月的工资。黄少天无奈苦笑，房租被他一口气交到了六月份，还能容他赖几个月，这一千二倒是还能让他省吃俭用管自己几天温饱。

黄少天想装作没事努力地咽下口中的东西，喉咙却像被什么哽塞住一样，口腔里一阵咸味。

一杯水放在黄少天的桌上，顺着手看上去，是坐在吧台里面的那个男子。

“喝点水吧。”

黄少天感激地接过来，连喝了几大口。玻璃杯中浮动的冰块映着米黄色墙上的壁灯，火烛摇曳。黄少天偏过头，看着男子黑褐色眼眸中闪烁的光晕，像是聊斋志异里走出来的精灵妖怪。

“我叫黄少天，你叫什么名字？”黄少天突然起了玩心，“你从哪里来？”

3.

叶修是这家店的店主，他能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养活自己的这家店，显然并不是靠他做寿司的手艺，29号出名就出在叶修的纸牌占卜游戏。

这个年代还信占卜的恐怕只有小孩子了，但是叶修的占卜很邪乎，一沓扑克牌，普通到就可以在路边摊买到，再往店里最角落的那个木桌旁一坐，颇有些占卜师的架势。叶修倒也不收费，只是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也不好意思白让人家费神，大多点上一盘吃的，久而久之这家店也就在年轻人中火了一把。

“你帮我算算，我还能在这儿撑多久？”在得知了叶修零零碎碎的信息后，黄少天一本正经地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叶修洗牌的手顿了一顿，来找他抱怨命运不殊的客人不少，唯独黄少天这话说得莫名凄凉。

“稍等。”手上的功夫并没有停，黄少天只觉得自己眼花缭乱了一阵子，叶修就飞速捯饬出来六张牌，摆成了金字塔形。

“其实什么结果都好，虽然就空着手回去挺狼狈的，但人总是得生活下去不是？我不能为了这个城市就磕到底。”黄少天垂着脑袋咽下去一口冰水。

“其实命运这玩意说不透。”这话在理，但是从一个正襟危坐给自己占卜的人口中说出，就有些违和了。

“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叶修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翻开一张牌，红桃K，“你的处境会有所好转。”

黄少天不太懂这些，也不知道红桃K有何寓意，但想着叶修毕竟靠这个混口吃的，很开心地相信了这个结果。

“谢了啊，我工作没了，但是我一直想干另一件事，”黄少天的指尖抠着杯子边缘，“我从小对游戏制作很感兴趣，当初爸妈觉得这个没出路，让我规规矩矩找个事干了……我现在身上拢共没几千块钱了，试一把，没什么可输的也就不担心了。”

叶修抬眼看向眼前这个男孩子，以往的客人向来是占卜完就走，唯独这个他想多说两句，但是又碍于不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做你想做的事情，相信我。”

黄少天听后舒心了不少，拍拍叶修的肩膀就站了起来，“你能给我个电话吗，我到时候要真扛下来了，我就告诉你。”

4.

叶修是在某天夜里凌晨一点钟接到黄少天的电话的，那时候他离进入梦乡也许只有一秒钟。

“喂叶修……我收到喜欢的公司的offer了，你真是太神了！”黄少天听筒里的声音很兴奋。

叶修的困意被这激昂的语调退散了一大半，张了张口：“是吗，恭喜了，北漂不容易，别轻易放弃。”

黄少天听叶修最后低低笑了几声，突然觉得尴尬起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我在这儿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我——”

“没有，”叶修很快打断他，“没有打扰到，那个——”

黄少天支棱耳朵仔细听。

“抽空来一趟店里吧。”

黄少天第二次来解忧东巷29号的时候，心情截然不同。

叶修还是坐在那个老位置，茶香氤氲，脸颊被水气蒸得有些泛红。黄少天乐呵呵地坐到上次的老地方，吧台旁边，叶修也注意到了他，招呼了一声：“来了？”

黄少天应得很大声：“嗯……有没有什么心情好的时候吃的？”

这次叶修端出来的是一小碗章鱼烧，软糯的面团包裹着蛋心，酥脆的皮混杂着浓香，甜中带咸的鱿鱼粉以及酸甜的沙拉酱让黄少天大呼好吃。

“一般情侣来这儿都喜欢点。”叶修好笑地看着黄少天的反应。

嗯？黄少天低头一看，刚刚光顾着吃了现在才注意到，29号的章鱼烧不同于别的地方普通的圆球形，而是用特殊的模具浇成了一个饱满的爱心形。

“我一单身狗，你给我上个普通的就行了。”黄少天哈哈一笑。

黄少天来29号频繁了不少，新工作很顺利，纵然也会有想让他吐槽的林林总总，但总归是有热情去完成的。更多的时候，黄少天缠着叶修给他占卜，比如——

“你帮我占一下我什么时候涨工资？”

叶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上个月不是涨了吗？”

“哎呀，人生总得有点盼头。”黄少天解释道。

“那你怎么不让我帮你测测你什么能找个女朋友？”

叶修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他从没有见过黄少天跟他提过感情上的问题，也许是黄少天不乐于跟别人说这种私人事。不过黄少天应该依旧是单身，叶修这么想。

黄少天犹豫不决的表情让叶修知道自己猜准了。

“女朋友……女朋友算了吧，暂时没这个打算。”暂时也就只是说说，黄少天其实这辈子都没这个打算，不是找不到，而是这方面兴趣不大。

叶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黄少天几乎把周末的时间全部贡献给了29号，白天里他喜欢带本书来看，没看完就搁叶修这儿，说是懒得拿回去，叶修索性给他空出来一隔橱柜，当了他的私人暑假。

逢叶修有空的时候，黄少天就拽着讲他公司里的趣事，同事之间插科打诨，当面不好意思打趣的，黄少天一骨碌全吐槽给叶修了，叶修也听得乐此不疲。

久而久之，解忧东巷29号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店主坐在店角落里，听人家说话听得哈哈大笑，对于在吧台点单的客人充耳不闻。

“你不怕你这店倒闭啊？”黄少天朝那边等候着的客人努努嘴。

“嗯……要是倒闭了，就多劳黄经理提携着点儿了。”这时候黄少天已经当上了公司的部门经理。

“必须的必须的，”黄少天爽快答应，“毕竟这有你一份功劳。”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黄少天真觉得叶修就是一条活锦鲤。

“明晚上店里有活动，你要来吗？”叶修问。

“明天？四月十四？”

“嗯，黑色情人节。”单身贵族的盛宴。

“你这个店主当得还挺走心，负责分配对象啊？”黄少天打趣道。

“嗯，你来了就包分配。”叶修回答得很认真。

5.

四月十四号这天店里人果真不少，黄少天摸出叶修前一天塞给他的胸牌，是半个爱心，俗套地说就是凭此找另一半。

黄少天当时推托了几下，叶修只是神秘地眨眨眼：“你戴上就行了。”

结果黄少天果真是被叶修坑了，满店的客人就只有他傻不拉几地别了个俗气的胸牌。整我玩儿呢？黄少天有些恼火地把胸牌扯下来，拍在桌子上，顺势抬头要找叶修。

“别摘啊，我这不是来了。”叶修从黄少天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黄少天转身，发现叶修也别了个一样的粉色胸牌，只不过是黄少天那个的对称版，简而言之，就是能凑一块。

叶修笑着指了指自己胸口：“没骗你，包分配对象，仅此一个，使用后不得退货，请问是否签收？”

黄少天盯着叶修的眼睛，里面有摇曳的烛火，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突然想起刚认识叶修那会儿，他无意间翻到了一本关于占卜的书，书上写到——

红桃K，象征着隐匿身边的爱情。

END.

【归档】这是很长很好的一生